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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候的我,面對生毋寧比面對死更讓我畏懼千百倍

上面粗體黑字是少年A被逮捕後的心得。這一段文字來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,讀起來很怵目驚心。

 

這是一個發生在日本神戶的殺人事件。少年A在成長過程中先是透過虐殺貓來獲得奪取性命的快感後,在不喜歡也不需要食物的"習慣"狀態和性疼痛狀態下,開始發展成透過傷害和奪取他人性命來獲得生命的平衡感。但我覺得這都無法釐清他最後所做的事: 用一種不可思議、令人費解的手法殺害有點智能不足、單純至極的淳。即便少年A辯稱,是的,我認為以下這是辯稱: 淳對他來講,是很特別的存在,是聖山,是突顯他的沒有存在感的人生、汙穢的人的聖潔象徵

這本書總共分為兩個部分: 第一部是少年A對自己的成長過程到事件發生的描述;第二部是少年A離開感化院後的更生人生。

當然這本書勢必一定要描寫事件的發生、前兆和後續,不然大概賣不出去。但這一部分的下筆口氣,和第二部分截然不同。第一部分的用詞,除了感受到少年A在回憶起這段過程,那種外放、毫不隱瞞的"野獸性"之外,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不知道有多麼"如魚得水"。所以這個第一部,讀起來實在是很令人憤怒。當寫序的李茂生教授在發生內湖小燈泡事件後上電視介紹本書時,當時youtube下方有人留言: 看殺貓那一段會不會勃起? 我可以跟還認為自己是人的話的留言者說明: 你只會生氣和憤怒!! 因為第一部,就是那麼地...充滿辯解。這也就不難想像,本書在日本推出時,日本人會有多憤怒了。

本事件經常在後續發生隨機殺人事件,或有少年犯的社會事件中,不斷地被提及。這段事件隨處可查,在這裡,我覺得可以特別讓讀者注意的,是幾段描寫少年A父母親與家人的地方:

比方說,原來一個殺人犯也會想: 現在回想起來,如果我當時能看父親的臉一眼就好了...我想用這雙眼牢牢記住,他們把我當成不成材的自己的孩子的瞬間,不是殺人犯也不是怪物。

原來一個殺人犯還沒忘記他也有必須要在意的母親: 回家後,要怎摩跟母親解釋? 又要對她說謊了,又要再騙她了,她一定會完全相信我的話,一點也不懷疑吧。我就是受不了這樣。

還會跟自己的父親道歉: 那是我在事件後第一次當面跟父親道歉...我看著眼前這緊握拳頭、吞聲飲泣、肩膀顫抖、低頭像個被責備的孩子一樣早已被人聲折磨得不成樣的初老男子,第一次覺察到自己的存在是如何傷害了他。當我腦袋裏頭聯想也沒想過他的時候,這個人仍舊在被我折磨。

還有成為殺人犯的手足的兩個倒楣的弟弟: 二弟嘴唇顫抖地身體往前彎,拼命想忍耐甚麼似地,但他終究忍不住放聲大哭,必定是讓他想起了那些辛酸、那些慘惻不願回憶的事。三弟坐在痛哭的二弟身邊,好不容易才開口,顫抖的聲音裡夾著淚: A,我從來沒有恨過你,到現在我還是很高興你是我哥

我除了別人對我的惡意之外,無從丈量自己的存在

我們都看過 刺激1995 這部電影,裡面每個囚犯都認為自己是無辜的。或者就譬如這本書的主題,也好像政治與教育一樣,要發表意,大家都可以侃侃而談。又或是,基於大搜查線和CSI的耳濡目染, 還可以自認為對所謂的"犯罪"有點專業的認識。然而,我想點出的是,作為一個"早發型",甚至可以大膽地說"天生的"殺人魔,對這些我們活在一般人類群體中的人來說,我們對於這樣的人犯罪、殺人的原因,是遠遠不知、無法想像的。那是一個,連感同身受、設身處地都無法理解的全然無知的世界。

這樣講還是太抽象了。以下我引用山崎豐子 不毛地帶裡面某位書中人物對佛法的體悟來說明:

...我身為求佛者,經常覺得佛教的根本一言比蔽之,就是共生的精神。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而已,自己的生存方式要帶給他人感動,給他人帶來幸福,要有和他人共生的心。如果只顧及自己的執著和堅持,不僅會自我束縛,同時也會束縛他人,喪失共生精神,而陷入修羅的世界...

上述這段文字,其實也概括了我們每個人,從出生到現在,不停地被父母、師長、社會所要求的,一個要我們去理解、體諒、與他人和平共處、好好合作的生存法則。

所以其實我們是真不懂,那個相對於這樣一個追求和平共生的修羅世界。到底是出了甚麼差錯? 還是打一開始,其實這批犯了罪的人,打一開始,就已經活在那個世界了? 就連A自己都說,像他那樣的一個對於別人的好意只會從負面解讀的人...一直蒐集材料攻擊他人的人...對他人的傷痛絲毫不能體會的爛人...到底是怎麼讓自己墮入無間的修羅世界的?

這部分,我仍舊很難想像和理解,這本書只讓我認識到竟然有這樣的世界存在! 那並不是一時片刻的低潮沮喪、意志消沉所導致的,也不是長期受虐凌遲後的反抗,就是真的有人讓自己原生於那樣的世界,並長久存續著。

對罪人來講,明亮的陽光不過是地獄的業火

也有評論認為,本書作者最後有展現出那得來不易的歉意,在在警惕著世人。但我還是要很沒禮貌地質疑: 真的? 那是歉意嗎? 我幾乎懷疑那是編輯寫的。不過也確實,在日本出版的時候,確實有被要求加上歉意的部分才得以出版,以至於讓人讀起來,第二部那個描述更生和充滿反省的文字,很像編輯寫好的。

那是一個沒有歉意、沒有我們一般這麼俗世的情感、沒有一般美感體驗的世界,存在那裏的人,其實也並不想體驗我們認為的美好: 好吃的食物、吃飽後的飽足感、和喜歡的人做愛、眼神的情感交流、濃情蜜意的親密感和默契、悠揚的天籟...甚至只是一碗越嚼越有滋味的平淡白飯,...那些會當街砍人的頭、找些花俏招術來殺人,或想方設法地了斷別人生命的人,其實是不懂的。

這本書,其實比較像是連結這兩個世界的...奈何橋、冥河或三途川...

比起以往的想要理解繼而診治、治療的方式,可能要更用一種"尊重"另一個未知的世界的存在的態度,去面對這樣的事件。這是對我們這些,還未遭逢不幸的人來說。

至於更加具體的解決方案,還是得仰賴所謂的專家了。我想在那個專門領域的人心底比誰都還要清楚,消極的隔離或是積極的改造,何者最有效、最被需要!?

但如果我們最後還只是在乎,這些人終於還是像個人的話,我們就永遠無法真正地...拒絕甚至反抗...這樣的罪惡存在人世間。而這樣的罪惡,還是會有機率降臨到我們身上,讓我們覺得"大難臨頭"地無法理解。無論我們找多少藉口、理由,想要知道、想明白,永遠都不會懂。

不要搞錯了! 這個世界上,只有被害者可以選擇接受或拒絕所謂的歉意

其實我在寫這些文字的時候,很常想到小燈泡和她那偉大的母親。活著的人,一定很想知道: 為什麼是我? 為什麼你要那樣做?

然而當一個那樣的人,堂堂正正地來表達深刻的歉意,就足夠了嗎? 我是覺得不夠啦!

小燈泡下山走在內湖的街道上的時候,我人正在幾百公尺外的公司上班。然後嫌犯被逮捕後,送到個那間警察局,離公司不超過一百公尺,我正好從前面經過。我們看到新聞後,趕快叫同事去那附近的幼稚園把女兒接回來。我覺得,不只是對小燈泡的家人,我作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,犯人也對我有必須解釋的責任和表達歉意的理由(這是廢死聯盟經常忘記的,我們一般人也會被這樣的社會事件所傷害)。但是! 不管他怎麼做,都不夠!! 所以他此刻也不用在法院上假裝了。

特別在看過這本書以後,我必須承認我很驚訝地發現,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的世界是這麼地"不像人"。所以是連我,都不希罕那樣的道歉。一個殺人的人的歉意,從一個修羅世界來的歉意,真的是不被這社會和被害者家庭所需要的。

我們的傷口遲早會癒合,無論是洪仲丘或小燈泡的母親,也遲早能夠承受那樣的痛苦並與之存活。但那都不能避免,我們將再度受到未知的修羅世界的攻擊。而我們要的,真的不是理解和歉意,而是讓這些不能理解也不想參與我們世界的人,離我們遠一點。說這樣的話,其實是任性自私的,但再說清楚一點,若這個地球就非得存在這樣的人,那麼也請給他們一點活著的空間,或許讓他們有自己的社群,或許讓他們活在天開地闊的山林或沙漠,就像本書的少年A,後來他就有錢可以獨自存活,很有技巧地不讓別人打擾他,而他也不要來打擾我們。

如果強暴、殺死、凌虐他人,是一種無法壓抑的慾望,或許能夠有個虛擬空間讓這些人活得真空,是個辦法吧。

有些人會說,誰沒犯過"錯",這樣講也太重了。但我覺得,若在看過這本書以後,都還覺得那只是個"錯",未免也太天真了。

做出那種事以後,沒有任何人世間的正義和歉意可以彌補。

希望這是這本書,能帶來最深刻的啟示。

 

編按: 黑粗體字標題,除了最後一句是我本人的意思,其他都引用自書中少年A活在絕望中的話語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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